题记：在各行各业和世界各地，主导经济的公司越来越少，对消费者、工人和整个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在这里，牛津大学经济学家霍华德·史密斯（Howard Smith）介绍了有关“反垄断”的书籍，这是确保市场在市场经济中实际正常运行的关键政策工具。

牛津大学经济学家霍华德·史密斯（Howard Smith）

以下是媒体对霍华德·史密斯（Howard Smith）采访实录；

媒体：在我们开始讨论您推荐的这些书籍的时候，我能不能先问你什么是“反垄断”？这本质上是反垄断政策，不是吗？您能否说明为什么最近它似乎已成为一个兴趣增加的政治或政策问题？

反垄断是美国对它的称呼。在欧洲，我们称之为“竞争政策”。因此，它要么是反垄断的，要么是支持竞争的。竞争是垄断的反面。反垄断基本上是为了促进竞争，因此，它是反垄断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制定竞争规则。这是为了使市场体系正常运作，符合整个社会的利益，而不仅仅是少数人的利益。反垄断是关于使市场机制有效运作，并制定游戏规则的。关于竞争政策的目标应该是什么，有一些争论，但总的来说，它就是为了让竞争对消费者更加有利。

媒体：随着大型科技公司的出现，这是否会成为一个更紧迫的问题？

这当然是公平的。大型科技公司——有时被称为GAFAM：谷歌、苹果、Facebook、亚马逊和微软——已经变得非常庞大了，很明显，在他涉足们的每个市场中都没有足够的竞争。他们也非常高调。因此，这些公司的崛起无疑使人们相信目前反垄断存在问题，特别是对这些公司而言，反垄断已经失败了。但实际上，问题更广。垄断利润的上升——或者我们称之为市场力量——实际上在所有行业都很普遍。有很多证据表明，大型科技公司正在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在许多市场上上演，也许以一种稍微不那么戏剧性的方式出现。

媒体：让我们从Jan Eeckhout的《利润悖论：蓬勃发展的公司如何威胁到工作的未来》开始。这本书讲述了什么故事？

书名中的“悖论”是指，利润上升是因为缺乏竞争，这实际上使每个人的境况变得更糟。虽然它使企业变得更好，但它使经济变得更糟。

《利润悖论：蓬勃发展的公司如何威胁到未来的工作》

这本书是由一位经济学家撰写的，他与其他合著者一起撰写了近年来最有影响力的论著之一，这本书试图衡量经济中的市场力量 - 将价格提高到成本之上的能力。Eeckhout表明，这不仅仅是关于大型科技公司。他研究了50年或60年来几乎所有行业的公司的会计数据。这是一项非常全面的研究，他发现几乎所有行业和几乎所有大陆的市场力量都在上升。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遍的现象。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非常具有影响力。它让每个人都坐起来思考发生了什么。这真的震撼了经济学界，因为我们以前从未意识到市场力量的崛起是多么普遍。

“几乎所有行业和几乎所有大洲的市场力量都得到了提升”

这本书的另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是，它将这种不断上升的市场力量和盈利能力与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以及近几十年来另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联系起来，即国民收入中流向劳动力的份额下降。这种情况已经下降了很多年。过去，三分之二的附加值流向了工人。实际上，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这是经济学中最稳定的事实之一，三分之二的附加值流向了工人。但是，近几十年来，这一比例已降至不到60%，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变化。它从来不会，也从来没有移动过这么多。Eeckhout表示，这是由于市场力量的上升。这是利润悖论的一个例子，即利润已经上升，但工人没有看到好处。近几十年来，中位数工人的生活水平没有任何提高。近年来，有一些工人的境况好多了，但中位数工人的工资没有增加。不平等现象大大扩大。他将此归结为市场力量的上升。

媒体：他是否提供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是的，他做到了。他相信更严格的竞争政策。他认为竞争政策过于软弱。他有一章“将信托重新纳入反垄断”，我认为他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尝试限制并购——当我们谈论更严厉的反垄断政策时，人们会说的所有常见事情。这意味着对允许公司合并的法律要严格得多，并可能回到拆分大公司的想法，我们曾经这样做过，但近年来我们没有这样做。

媒体：让我们继续下一本书，这是托马斯·菲利蓬（Thomas Philippon）的《大逆转：美国如何放弃自由市场》（The Great Reversal： How America Give Up on Free Markets）。这本书讲了什么故事？

《大逆转：美国如何放弃自由市场》

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经济学家，他在20或30年前年轻时从法国去了美国。令他惊讶和印象深刻的是，美国与欧洲相比的竞争力如此之强。但他的观点是，虽然30年前美国有一个更好的反垄断框架，拥有比欧洲更具竞争力的市场，但现在情况已经逆转。美国现在的反垄断体系比欧洲弱。他特别赞扬了欧盟反垄断体系的建立。他认为，欧盟在追求大公司方面已经比美国更有效。这本书充满了证据。它有很多经验证据，图表和数据。这种“大逆转”的想法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论点，这是一个非常愉快的阅读体验。

我认为他有点想当然了，实际上，在他赞扬欧洲竞争政策的方式上。他肯定比我名单上的其他作者做得更多。他将这种结果与两大洲的工作方式联系起来。在欧洲，重要的是要确保欧盟的机构与个别国家的任何游说保持距离，因此欧盟的竞争政策与政治压力完全脱节。这就是欧盟条约结构的运作方式和竞争政策的运作方式。因此，竞争政策不太容易受到大公司的游说和政治压力的影响。而美国的情况并非如此。他在书中有很多章节阐述了美国反垄断体系对游说的敏感性。他认为，有很多政客的游说，这给美国执行竞争政策的机构施加了政治压力，这导致了美国实施更温和的竞争政策的最终效果。

媒体：而且，回到我们之前讨论的内容，他是否表明，由于这种或类似的原因，欧盟的国民收入份额高于美国？他是否表现出对美国竞争政策失败的恶意影响？

他确实做了一些比较。这本书充满了图表和数据，但我不认为他在GDP中所占的份额可以用于劳动力比较。他确实比较了投资金额和健康经济的其他指标，包括集中度措施，有多少市场由大公司主导。他说，美国集中度的上升幅度远远高于欧洲。他认为，美国的利润水平比欧洲上升得更多。他还认为，美国的投资水平上升幅度较小。

我不认为他的论点是共识。例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利润悖论》（The Profit Paradox）一书发现，衡量市场力量对欧洲和美国一样不利。所以我认为Philippon的论点不是Eeckhout会同意的。

媒体：让我们继续你的下一本书，埃里克·波斯纳（Eric Posner）的《反垄断是如何让工人失败的》；

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因为它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论点，它着眼于一个我认为被忽视的反垄断角度。该书的论点是，反垄断倾向于关注产品市场的市场力量，即企业在向消费者销售时将价格提高到成本以上。但其镜像是垄断权力，即企业将工资降低到工人生产率以下的能力。这在竞争激烈的经济中不会发生，你必须向工人支付他们的边际产品，但如果你有垄断权力，你可以通过降低工人的工资来逃脱惩罚。

《反垄断是如何让工人失败的》

非常有趣的是，竞争政策似乎已经演变成一种法律中没有真正的东西，特别是在美国法律中，说你不能像看产品市场一样看待劳动力市场。但是，由于某种原因，随着竞争政策的发展，它着眼于产品市场，而不是劳动力市场。这本书建议我们应该开始更多地关注劳动力市场。它与现在经济学界的许多共识密切相关，即垄断权力无处不在。30年或40年前，我们过去并不相信单体动力。直到最近，竞争经济学家才开始意识到，这是竞争政策疲软的主要代价之一。

媒体：这本书是特别关注美国，还是关注全球？

他的书真的是以美国为中心的。他是一名美国反垄断律师，他提出的大部分证据都是美国的证据。但他得出的结论和他提出的论点同样适用于其他国家。没有理由认为垄断权力在英国或欧洲比在美国的问题要小。

垄断权力的其他治疗方法是什么？它们是否与一般的垄断行为完全相同，还是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您可以在政策方面做一些具体的事情？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在书中已经解决了。答案是肯定的和否定的。当然，你可以做一些与垄断行为相同的事情。当你评估合并时，你可以开始研究对工人的影响，因为有证据表明某些合并压低了工资。因此，当你决定是否应该进行合并时，你可以开始考虑对工人的影响。你也可以惩罚公司之间的串通协议。有相当多的证据表明，公司一直同意彼此不挖走对方的工人。这有点像在价格问题上串通一气，但不是在产品市场上串通价格，而是在劳动力市场上串通工资。有时，公司与自己的工人达成协议，他们不能去为竞争对手工作。现在，如果这是在产品市场上，那将被视为一种反竞争做法。但由于它在劳动力市场上，它往往就被忽视了。

他认为，实际上，我们对产品市场的很多政策都可以非常简单直接地转移到劳动力市场。他建议我们可以直接使用工具。你真的可以认为劳动力和垄断的投入市场本质上只是垄断的镜像。您在产品市场方面学到的许多工具和东西都可以在劳动力市场方面使用。

“欧盟的竞争政策与政治压力相去甚远”

但他表示，产品市场和劳动力市场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的。例如，认为反垄断政策可以用来单独解决所有这些垄断问题可能有点天真。他认为其他东西也可以使用，例如最低工资。最低工资在英国是一项非常成功的政策。当它在1990年代被引入时，我们认为它可能会导致失业，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导致我们改变对垄断思维的部分原因。似乎没有导致失业的原因是因为有很多垄断权力。事实上，在某些情况下，最低工资可能导致就业率上升。让工会免于竞争政策，以便他们能够集体谈判工资，这是解决雇主垄断权力的另一种方式。因此，还有其他劳动力市场政策，你不会在产品市场方面使用，但你可以在劳动力市场方面使用。我非常赞同反垄断忽视工人的观点，我认为这些论点是令人信服的。现在是时候让反垄断机构开始更多地关注它们了。

媒体：接下来是米歇尔·米格（Michelle Meagher）的《竞争正在杀死我们：大企业如何损害我们的社会和地球（Competition is Killing Us： How Big Business is Harming Our Social and Planet）》

从标题中可以看出，很明显，作者的观点是什么。米歇尔·米格（Michelle Meagher）非常有趣。她不是经济学家，她原本是一名竞争律师。她说，她一开始认为竞争是为了社会利益。在担任竞争律师几十年后，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态度。她放弃了工作，转而对竞争进行更批判性的思考。她对竞争政策的运作方式并不怎么看，她有很多建议。她把她的书一分为二，书的前半部分描述了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书的后半部分提供了一些关于如何修复它的建议。她的建议有点宽泛，与书单上的其他人有点不同。

《竞争正在杀死我们：大企业如何损害我们的社会和地球的》

媒体：作为一名律师，她为这场经济学家无法做到的辩论带来了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不知道是因为她是律师还是因为她不是经济学家，但她非常认为我们需要摆脱关注利润最大化作为公司行为的典范。她认为我们应该转向利益相关者的价值。因此，我们不应该实现利润最大化，而应该鼓励企业拥有更广泛的利益集团。

这意味着企业应该关注以对社会负责的方式行事。她批评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的论点，即公司应该使利润最大化。她指出了污染、不平等、薪酬、工人条件等问题，她认为，公司董事会应该建立在像德国模式那样的基础上，在这种模式中，你有工人代表和更广泛的利益集团来代表公司的决定。

其他的书并没有真正讨论这个问题。她认为我们需要让企业以对社会负责的方式行事。其他大多数书籍只是说我们应该提高反垄断政策的有效性，而她则认为有必要改变公司行为的模式。她还认为，竞争政策不应仅仅狭隘地关注价格，还应该解决福利的许多不同方面。

媒体：一些经济学家正在接受这些想法，不是吗？还是这一切仍然有点激进？

是的。一些经济学家开始认为，我们应该考虑收入不平等、可持续性发展和其他因素，作为反垄断政策的目标。所以她并不完全孤单。但她比大多数经济学家走得更远。

媒体：最后，我们有乔纳森·贝克（Jonathan B. Baker）的《反垄断范式：恢复竞争性经济》（The Antitrust Paradigm： Restore a Competitive Economy）。这是否更多地涉及解决方案而不是问题？

这是一本重要的书。这与《竞争正在杀死我们》恰恰相反。《竞争正在杀死我们》是一本非常有争议的书，它抨击了竞争政策。《反垄断范式》的作者是一位真正相信竞争政策的内部人士，但只是认为它需要更加有效。他不相信改变那么多，他只是认为我们需要使我们所拥有的更有效。这本书非常有用，因为它是由一个对竞争法及其运作方式有非常详细和非常权威知识的人写的。他处于一个很好的位置，可以了解哪里出了问题以及如何改进。他包括了大量关于反垄断历史和反垄断政治经济学的材料。

他不仅就如何在原则上改变反垄断的细节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而且还就如何改变政治环境以便反垄断上升到政治议程提出了想法。他指出，正是在1930年代的美国，反垄断变得强大起来。由于政治背景，它在美国发生了。竞争政策的这种力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这导致了相当大的干预，例如AT&T的解体。最近，有人决定反对微软。提议微软分拆是令人钦佩的激进举措，尽管最终没有发生。但是他们走得足够远，可以考虑它。

《反垄断范式：恢复竞争性经济》

从1970年代左右开始，一个名为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团体成功地抵制了1930年代的这种思维方式，并提出了一种较弱的竞争政策，允许大公司出现。本书认为，只要政治条件正确，就有可能扭转这种局面，回到更强大的反垄断制度。可以说，我们现在正进入一个人们开始质疑这些大公司的好处的时期。经济学家和其他团体必须准备好高质量的论据和经济分析，以便将这种政治态度与强有力的经济分析结合起来，然后将竞争政策带回我们在20世纪中叶的更强的竞争政策类型。

媒体：为什么反垄断变得更加弱了？这是否与大公司游说力量的崛起直接相关，还是有其他因素削弱了竞争政策？

由于多种原因，它变得更弱。一个是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在经济分析中非常有效。他们有基于连贯经济模型的有说服力的论点。当然，这些论点受到大企业的欢迎，因此它既有充分的理由，又有充足的资金。当时目前的做法倾向于认为市场份额才是最重要的，但这些芝加哥经济学家认为，小公司效率低下，我们应该欢迎大公司的崛起，因为它们更具成本效益，这可以帮助消费者。这些论点非常连贯，并且说服了很多人。与此同时，大企业进行了大量的游说活动。

政治上也发生了变化。在里根和撒切尔的时代，1980年代，政治明显都以一种允许反垄断制度变得更弱的方式走到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贝克说，我们现在可能正处于一个反垄断可以再次变得更强大的时期，因为现在的条件是正确的，让论点走向另一条路。

媒体：这是《大诅咒：新镀金时代的反垄断》中讲述的故事，这本书是你打算选择的，但不是蒂姆·吴（Tim Wu）写的，还是他讲了一个稍微不同的故事？

《大诅咒：新镀金时代的反垄断》

他正在讲述这个故事。事实上，这是一本非常引人注目的读物。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吴的书无疑是一个更好的起点。他将竞争与政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讲述了竞争政策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在19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竞争政策如何曾经强大，并在里根和撒切尔时代以及随后变得更加弱化和削弱。直到最近几年，人们才开始再次质疑这一切。